山西的光荣与委屈,都流进了这条大河
这个秋天，山西汾河流域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把所有的文保人都看得揪心不已。
雨水冲塌了城墙和楼台，淋湿了木构的梁架，威胁着珍贵的壁画与塑像……
抢修中的昌源河大桥图源
人民视觉这场大雨，几乎都落在汾河两岸。大雨之后，所有的雨水都会汇入汾河。
汾河是黄河的第二大支流，也是山西的母亲河。山西的故事，都要从汾河讲起。
01
一条大河波浪宽
“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站在那高处，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哗啦啦啦流过我的小村旁……”
郭兰英的这首歌，唱出了山西的自然风光，也道尽了山西的山川形势。
“两山夹一河”，是山西的地理格局。两条南北走向的山脉（太行山、吕梁山）紧紧夹峙，来自两山的流水在中间地带汇聚成了汾河，共同造就了一个狭长的冲积平原——汾河平原。
汾河流域水系图
汾河，古称“汾”。汾者，大也。这条大河流过的地方，深厚的黄土汇聚出一片适宜精耕细作的土地，土壤肥沃，灌溉发达。以全省四分之一的土地面积，养活了山西将近一半的人口。
而汾河从忻州管涔山奔涌而来，浩浩汤汤多公里，在运城的河津市一头扎进了黄河。
汾河入黄口段
对于汾河的源头，《水经注》有云：“水出左右近溪，声流翼注。水上杂树交阴，云垂烟接。自是水流潭涨，波襄转泛……”
这段美丽的文字，将青峰叠嶂、云蒸霞蔚的汾河源头勾勒得诗意无比。
汾河源头之一的庞泉沟，也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
与今天的汾河相比，古早的汾河还要更长，曾经在平陆县茅津渡入黄的汾河，因为造山运动南下受阻，而不得不在侯马转身往西寻找出路。
位于今天侯马台神村的台神庙，可以为这段历史做一个佐证。
台神是汾河之神，他是黄帝的五世孙台骀，也是帝喾时期掌管治水的官员。当中条山隆起后，汾河与涑水狭路相逢，争夺河道，洪灾频发。台骀出手治水，果断将汾河与涑水分流，从此变害为利。
神台骀
02
汾河之畔的璀璨史迹
寻根——从大槐树记忆到丁村先民
“若问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
在中国北方的许多地区乃至海外，只要提起祖先来，大槐树是一个永远绕不过去的话题。洪洞、大槐树，是中国人的家谱上高频出现的字眼，是祖祖辈辈声口相传的家族记忆。
华人对根有着一种超越其他族群的执念。寻根，是我们民族文化里宿命的文化基因。在山西，不唯大槐树是中国人的根，沿着历史的河流上溯，我们会在更璀璨的篇章里跟祖先相遇。
在侯马市区的下方，当年盛极一时的春秋霸主晋国，留下一座寂寞的古城，静静躺在汾河谷地平原上。
晋国古都护城图/大河乡土
再往前追溯，当黄河流过黄土高原，渭河、伊洛以及汾河这三大支流汇出的河谷平原，是华夏文明之光最早出现的地方。其中，汾河下游平原汇聚了华夏早期文明最灿烂的星火。
上古圣人尧舜禹，为几千年来的人君树立了道德的标杆。尧都平阳（临汾），舜都蒲坂（蒲州），禹都安邑（运城），唐尧、虞舜、夏禹三代的首都，都在汾河下游的平原之上。
陶寺遗址图/图虫·创意
在中国，不少地方都有关于尧舜禹的传说，但只有山西最接近历史的真相。年，考古专家在汾河沿岸的一片原野，开始了对陶寺遗址的发掘。40多年来，持续不断的考古的成果，一再印证了《尚书·尧典》里的描述。
古老的历法，久远的汉字，早期的国家与城郭，世界上最早的观象台，中国龙崇拜的源起……陶寺遗址给了我们太多太多惊喜，也给了我们关于先辈们的种种富丽而辉煌的想象。
山西陶寺观象台
若我们继续沿着这条古老的河流漫步，在距离陶寺遗址不远的地方，会遇到一群更加久远的祖先——丁村人，年代久远到我们无从知道他们的名字和故事。
他们曾经在汾河的河畔上打制石器，在荒原上追逐、狩猎，鲜活而热烈地繁衍了几十万年，书写了40万年至余年间的中国历史。
丁村遗址，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新中国成立以后在北京周口店以外地区发现的首个大型旧石器时代遗址。
遍地都是神仙
告别了丁村人砍砸石器的叮叮当当的声音，继续向上游走去。
在太原城南汾河右岸的龙山，七百年前的工匠们用铁器碰撞石头的铿锵之音犹然在耳。这座规模宏大的道教石窟群，曾经装载了多少羽化登仙的虔诚理想。
龙山石窟，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国现存规模最大的道教石窟。
相去龙山不远，一字之差的天龙山石窟，则是佛教徒们的修行净地。从北齐到大唐，不同时期的匠人们用他们的锤子，小心翼翼地塑造着时代的美学。
天龙山石窟，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国佛教造像的经典式样。
不仅仅是石窟，更有大量的古代木构佛教建筑流传至今。它们为信仰的神像遮风挡雨，呵护汾河流域老百姓的心灵诉求。单是列入重点国保的文物就有洪洞广胜寺、平遥镇国寺、双林寺……
洪洞广胜寺景区分为上、下两寺和水神庙三处建筑。飞虹塔、《赵城金藏》、水神庙元代壁画，并称为“广胜三绝”。飞虹塔，世界最高的多彩琉璃塔。《赵城金藏》，宋代我国第一部木刻版大藏经《开宝藏》的版式，这部藏经是唐代三藏大法师玄奘自天竺取回的梵文经卷中译善本，全世界只此一部，因而被视为稀世瑰宝，与《永乐大典》、《四库全书》、《敦煌遗书》并称国家图书馆四大镇馆之宝。水神庙，是我国现存最为完整的供奉水神的庙宇。
镇国寺内的古建筑，以万佛殿为最，在我国现存的木结构建筑中，仅晚于五台山南禅、佛光二寺院，这处殿堂整体梁架结构严密，用材规格，符合力学原理，工艺精湛，作工精细，多年来岿然如故。图为：镇国寺万佛殿五代菩萨像，图源：艺旅文化
双林寺，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国民间彩塑艺术宝库。
大大小小的庙宇遍布汾河平原。庙里头住着的，有一些是祖先，有一些是神仙，那些祖先最后也都变成了神仙。
介休的祆神楼里流传着白猿的传说，来自波斯的祆教，在这座精美的建筑里留下来许许多多关于“三”的崇拜。万荣东岳庙的道士们，则借飞云楼表达对天空神仙世界的向往。
祆神楼图源
幸福榆次城隍庙里城隍爷寇老西儿，生前守护罢了大宋江山，身后继续呵护榆次城的黎民百姓。
万荣的稷王庙、稷山的稷王庙，供奉的是周人的始祖后稷，他也是舜帝时代主管农事的官员。
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现存唯一的北宋庑殿顶木构建筑。图为山西省万荣县太赵村稷王庙正殿图源
寒鲲“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最远古的祖先，当然值得最高的礼遇。在“海内祠庙之冠”——万荣后土祠，土地至尊之神后土圣母享受后世子子孙孙的膜拜。
汾河与黄河交汇的地方这一小片地方，从轩辕到尧舜禹，再历汉唐宋，历代帝王不知道多少次踏足于此祭祀后土。
万荣后土祠图源：微博
神二儿有神仙的地方，就得有戏。
在山西，戏首先是给神仙们听的。在庙宇殿堂的对面，总会有一座戏台来呼应。
临汾牛王庙戏台，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戏台。它诞生的年代，正是元曲四大家之一的襄汾人郑光祖创作杂剧的年代。
就像郑光祖以《倩女离魂》启迪了汤显祖的《牡丹亭》一样，汾河平原这块土地也成了中国戏曲的摇篮。时至今日，山西遗留的古戏台仍有上千座。
临汾牛王庙戏台图源：寒鲲
货殖天下，祖上曾经阔过
唱念做打，神仙也许未必知晓，但是戏里戏外留给人间的热闹，却是真实的。
戏曲文化的兴盛，只是社会经济繁荣的一个侧影。
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说，“金元时代，山西的经济文化比它邻近的地区发达。”金元两代，汾河中下游地区一直是华北地区人口最稠密的地区，经济水平也领先其他地方不止一个身位。经济发达推动文化发展，除了戏曲，有金一代，全国的印刷业也集聚于平阳（临汾）一地。
山西地方戏曲
元末明初那一场战乱也基本上没有波及到山西，而太行山东麓的华北平原因为饱受兵戈，人口锐减，于是才有了明代建国之初那一场大移民。
有被迫迁徙的平民，也有主动远行寻找商机的生意人。山西人向来有善于经商的基因，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就有描述，洪洞和临汾人早在西汉就是做生意的好手。
山西乔家大院
到了明清，晋商团体更是蔚然兴起，声播海外。清代诗人龚自珍有文道：“山西号称海内最富”，此言不虚，因为来自汾河流域的山西商人，把有钱的证据留在了家乡。
走进汾河沿岸的太谷、平遥等地，乔家大院、王家大院、常家大院、曹家大院……一座座民宅院落，深深几许，道不尽当年繁华。
相比晋商大院的严整，殷实的民居住宅则更多了几分自由与浪漫。
汾河谷地上的丁村民宅集中了一众北方四合院的典型标本；而借助地势高差营造的介休张壁古堡，则在建筑群落之间构筑了一套错综复杂的防御体系。
上图：张壁古堡古寺庙；下图：张壁古堡地道
祖先馈赠给我们的古建筑瑰宝，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因此，当一场大雨突然落下，我们的心，也随之高高悬起。
03
雨后初晴，文物保护任重道远
如今，雨后转晴，山西人的表情依然不能轻松。
山西人盼雨。山西地势高，种地是要“看天吃饭”的，种子种下去，老天赏几场雨，庄稼就能有个像样的收成，老天不赏脸，旱地里的五谷就只能等来一个干瘪的秋天。
山西人又怕雨。因为长期干旱，山西种下的庄稼都是耐旱的作物，秋收一场雨，泡倒了玉米，泡霉了谷子。
山西暴雨过后，农民在积水中抢收玉米。
我们向台神请求，让汾河安全度过这一次劫难。
我们向稷王请求，让黄土高原上的庄稼顺利生长。
古建筑也怕雨。正是因为雨水少，山西才保留下来如此众多的古建筑。山西有座古建筑，汾河流经的地市占了超过半数，其中晋中处，临汾处，吕梁处，运城处，太原处……
图源：李明涛绘图
面对前辈们馈赠给我们的诸多精华古建筑，山西文物保护经费却总是捉襟见肘。
尽管文保资金投入从万涨到了1.7亿，可是摊算到每一栋古建筑上，也才不过多块钱。块钱，也就是几铲斗煤的价钱，又能做什么呢？
洪灾面前，山西首先做的还是抢修南同蒲铁路大桥，保障晋煤外运，保障其他兄弟省份电煤供应不中断。
今年以来，煤炭价格一路飙涨，澳大利亚产煤地可以守着矿山坐地起价，山西不能。山西只能“黑”了自己，照亮别人。
山西，太低调了。在自媒体时代，当其他省份都主动出击，利用各种宣传渠道博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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